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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的天,雨水多,常常让人见雨触情;四月又恰逢清明,在这样一个多愁善感且忧虑带伤的日子里,我的思绪一下子变得零乱,也很脆弱,生怕手中的笔,刺痛了我内心深处的楚酸。但我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,任凭思亲的泪水如瓢泼,我还是要用这双父母给的手,写写我的母亲,写写我慈祥而善良的苦娘……
母亲短暂的一生,就是在苦海里行走,苦得远远超过了黄连的味道。黄连,是众多中药类内最苦的一味药,让人闻之要吐之,可想黄连令人谈它而色变。所以我眼里心中的母亲其命比黄连还苦,并非口出此言,真正触碰我的是她那沧桑的人生历程,一次次敲打着我,震撼着我,让我无数次寂呼,无数次呐喊,母亲你走得太早太早,您的离去,彻底改变了我们做儿子的人生轨迹……
1938年12月30日(大年三十),我的母亲出生在源潭同合严畈屋场,母亲三兄妹,一个哥哥,一个妹妹。外公外婆解放前,被人佣工,多种了几块田,生活虽不算是富裕,日子倒还过得去。1951年,一场突然而来的变故,把母亲一家推到了苦难深渊,几乎是流离失所。只因外公外婆过去多种了几块地,被打成了地主富农,双双关进牢房。为救外公外婆,13岁的她只好拉着11岁的妹妹四处讨米讨钱。听母亲说,在那个苦难的岁月里,她们姐妹俩挨冻受饿,白天黑夜乞讨,几乎跑遍了半边源潭。为了尽快筹到钱去交清外公外婆的关押金,母亲姐妹俩,风里来雨里去,天天奔跑,从而也失去了上学念书的机会,母亲说这就是她们姐妹俩成为文盲的原因。听到母亲说起这个,我心好痛好痛啊!
三年多的乞讨生涯,把我母亲姐妹俩弄得伤痕累累,身上穿的衣服是破了又补,补了又破。因受风寒冷冻,以至于母亲后来落下一身风湿痛。姐妹俩把乞讨到的米兑换钱,连同人家施舍的钱一并上交到集体,这才把外公外婆从牢房里赎了出来。母亲这时也已16岁……
后来,母亲结婚,她嫁到了我姐姐她们的源潭丁坊岭上,从此开始了短暂而苦难的人生。1956年,母亲18岁生下她的大女儿;1958年,又生下她的二女儿;1961年,再生下她的三女儿。五年里,母亲一连生下三个女儿,如果换作是现在,那就是三朵金花,谁家祖宗得福,谁家如获珍宝。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,我母亲的苦日子也接连而来,在家人的冷眼,世人的偏见中,母亲尝尽了苦楚,在百般无奈中,母亲只好选择离婚,留下大女儿和三女儿后,只身一人带着二女儿离开了,母亲说当时她哭成了泪人,哭自己不能把三个女儿都带在身边,哭自己的命好苦啊!这一年,母亲刚刚26岁……
1964年初,母亲经人介绍,与从聂市古镇下放到源潭公社黄盖大队源二队的知青,我的父亲结婚,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。听母亲说,当时源潭杨家咀因她一连生下三个男孩,议论纷纷,说母亲在那边生三个女儿,在父亲这边又生三个儿子,这生男生女又不是谁能掌控的,纯是碰基因。母亲也为生下大哥,生下我和弟弟而感到欣慰,从她那满怀喜悦的脸上看出,她总算又迎来了她的三个儿子。为这,她常常逢人就说,这是我的大崽大兵,这是我的细崽小兵,这是我的幺崽小伟,几乎是欣喜若狂,骄傲自豪。母亲真的不容易,前后生下三女三男,既无爷娘的搭衬,也无公婆的扶携,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拉扯大,送我们上学,帮姐姐和哥哥完婚,一路走来,含辛茹苦,从未停歇过……
在我们的眼里,母亲虽为女人身,脾气却如男人性,说话直来直去,做事干净利索。无论是干大集体,还是分田到户,母亲就是家里的主心骨,顶梁枉。父亲体弱多病,重活几乎都落在了母亲的肩上。我们三兄弟年小,无法承担粗工重活,母亲既耕地耙田,又操理细活,里里外外全是她的身影。干大集体时,我们一家六口人,凭劳力挣工分,也是母亲在队里拚命的抢,但人多力薄,工分挣得没有人家多,常年都是队上的超支户。为这,母亲不知流过多少眼泪,一个中年妇女却要承受着比男人还要承受的压力,但她从未有过抱怨……
黄盖大队是典型的湖区,田地多,工夫重。分田到户时,二姐已出嫁,我们一家五口人就按人头分到了十三亩六分田,而每年的筑堤土石方也是几十,甚至是百余方任务。每年忙完农活,母亲都带着我和大哥去毛湾垸、同德垸、土咀垸和彭咀垸担土筑堤。母子三人轮流上土,把担担泥土挑到堤坡上,按照宽度和厚度,把堤筑好。母亲担着土,比我们兄弟走得还快,看到我们左肩换右肩,母亲就叫我们歇歇再挑,而她却很少歇伙,除非是口干了喝茶,或是到了吃饭的时候,才见她坐在扁担上……
母亲的性子像男人,爱好也有些相似,一日三餐都喝酒,但不喝多,一餐一杯。听母亲说,喝酒也是因风湿痛,发发热,出出汗。在我们的眼里,母亲喝酒其实也是一种释放,家里负担重,儿子都没成家,心里琢磨着把三个儿子一个个送读完婚,但家里条件差,如何了却自己的心愿,这成了母亲的心病。其二我们更加知道,母亲喝酒后的惊人胆量是何等令我们肃然起敬!
为了贴补家里的生活,母亲只要一有空,就会到门前河边,堤角下,田㘬里,捉鱼摸虾,挖泥弄黄鳝泥鳅。有时为了捉到鱼虾,母亲变着法子,将浅水处两边用泥巴一堵,硬是用桶把里面的水泼干,把泥巴里的鱼虾全捉尽,稍微大一点的就拿到街上去卖,然后换来买油盐酱油,或其它生活品,略微小一点的就煮了后给我们吃,这样的日子,虽然苦,但母亲感到很高兴,三个儿子打小就没少吃过鱼虾,吃过黄鳝和泥鳅。那个时候,母亲既是种田的农民,又是打鱼摸虾的“渔民”,为了让我们吃到这些,母亲常常是一个人穿梭于源潭河边,不管是天晴落雨,还是寒冬腊月,哪怕是下雪结冰,只要看到了有鱼虾,只要想挖泥捉黄鳝泥鳅,母亲都会毫不犹豫地挽起裤袖,跳进泥水里,泼水干塘,捕鱼捉虾……这些,尽管过去了三十多年,但我们历历在目,依然清晰可见,母亲的身体力行,永远地刻在了我们的心里!
母亲是位热心人,左邻右舍凡是需要她帮忙的,她二话都不说,尽心尽力。母亲有一个“手艺”,擅长“收吓”。记得常常有人来家里说自家的小孩哭闹不停,请我母亲去帮他们小孩“收吓”。母亲去后,不知用的什么方法,人家说小孩没闹事了,无法评论它是否的真实?至今我们也不知道母亲那个时候,用的什么“方子”给人家小孩收惊吓?但有一点,母亲的心意是好的,她在行善积德,她在热心帮助他人,这就是她做人的本性。
然而,命运总是这么捉弄着我们,1986年9月13日清晨,我家居住了多年的老房子突然间倒塌,把我的父母,嫂子和侄儿四个人压在砖瓦里,母亲在倒塌的砖瓦中,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,还用她那微弱的声音,要我嫂子把她的孙子照护好。后来,通过街邻们的全力施救,将父亲,嫂子和侄儿在废墟里救出,父亲和嫂子被砖瓦房梁压成重伤,在卫生院医治一个多月后才转危为安。母亲由于埋压时间过长,短暂而又苦难的生命就定格在了48岁。母亲的不幸离世,成了我们这辈子的伤感,一直到现在,胸口还在瘾瘾作痛……
从此,我们兄弟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,大哥虽已成家,但缺少了母亲的支撑,日子过得十分艰难;我虽在外打零工,但失去了母亲的牵挂,我的人生航标不知在何方;弟弟没有了母亲的照顾,读书的学费从此断源,哪怕他是学生会主席,年级班长,哪怕他的成绩再拔尖,母亲的离去,弟弟的求学生涯只好停止。如果母亲在,弟弟早已学业有成,那弟弟,甚至是我们都会有着难以想象的人生光环!但悲惨的遭遇,我们难以预料,更无法抗拒,生命的继续,是我们对母亲最好的告慰!
母亲爱子胜过了爱自己,哪怕是自己的身体不适,也舍不得花钱看医买药,宁愿自己少吃少用,也要把攒下来的钱物,留给我们。弟弟那时在校读寄宿,一月回来一次,母亲早早地把他的伙食费攒齐,弟弟在母亲的关爱中发奋读书,几乎成了我们家里考大读研的唯一希望。一场变故,希望全无,但值得我们追忆的是,母亲被从废墟中找到,人们在我和弟弟的床上枕头下,发现了一个用手巾裹着的小包,打开一看,是有元、角、分拼揍的三十多块钱。我们知道,这是母亲留给弟弟放月假回来时,拿去交伙食费的钱。当时参与施救的街邻无不为之动容,我们兄弟哭得伤心欲绝……
母亲离开我们已整整37年,如果她老人家还健在,今年就是85岁高龄,我们还有去处,我们还有尽孝的机会,然而在这37年里,我们没有哪一天不去想念她,尤其是看到人家进门喊娘,出门叫妈的时候,我就更加思念她,多么希望她还活着,还健在,我也不去奢望任何,哪怕这么多年,我既无一官半职,也无口袋盛钱,这些我都不稀罕,我只羡慕人家的父母健在,这就是真正的幸福与美满!
窗外的雨一直在下,就如我思母的泪水,没有丝毫停歇,我看到母亲在不远处望着我,关心着我,希望我们都平平安安,健健康康,快快乐乐!这就是我们眼里心中善良而慈祥母亲博大的心怀!
母亲,你在天堂还好吗?母亲,我们好想好想你!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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