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我的父亲》

父亲节就要到了，身为人父的我，心里总是有种愈追愈思的感觉。特别的节日，我尽管已是孩子的父亲，但我却还是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我远在天堂的父亲，甚至说这种思念，胜过了我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那些风风雨雨飘零的日子……

 

说起我的父亲，作为儿子的我，只能用酸楚与悲凉来形容他的人生轨迹……压根儿我也不知人家的父亲从出生到终去，短短几十年，有没有像他这样不幸？至少在我的眼里心中，还是没有遇到有像我父亲这么苍凉的人。

 

我的父亲是一个“孤独”人。家父1939年2月14日出生于有着千年历史古镇的聂市镇中街，康家庙对面的从事熟食小吃业家庭，祖文曾广法与我奶奶结婚后便生下了他们的儿子，我们的父亲。五十年代初期，我家爷爷广法爹因与我奶奶(至今为止我们都不知她的名字，实令人费解，但确实也是如此，因为时间太久，加之我奶奶改嫁，甚至是去世时，我父亲都没有结婚，哪有我们的存在，只听父母说我奶奶人称福妈)脾气性格不合，尚未继续生活下去，便终结了他们的夫妻生活，奶奶改嫁后便一人去了源潭公社同合大队，与一郑姓的人组成家庭，接连生下两个儿子，也是与我父亲同母异父的叔叔。爷爷再婚后，一连生下四个崽女，也就是我现在的姑姑和叔叔，这样一来，我父亲就有了七位姊妹，只是没有一个与他是同父同母的弟妹，要么就是同父异母，要么就是同母异父，一个人独打独划船几十载，到最后还是孤独的离去。俗话说:上阵父子兵，打虎亲兄弟。这对于我父亲来说，他何尝不想拥有，然而，事实就是这样，他就是一个孤苦的人……

 

在我的记忆中，无数次看见父亲那无助的眼神在左等右盼，为了一家人的生计，常常一个人坐在一边抽闷烟，因为父母离异，兄弟姊妹打单，他是一愁莫展，两眼泪花，无人能帮他。1958年，父亲独自挑着三爹爹送给他的一担箩筐，以知青下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身份，来到田多人少的源潭公社黄盖大队源二队，这一来就是四十多年。一个祖祖辈辈都与田地没有半点关联的人，我的父亲却一切从头开始，只因体弱病多，家里的重担只能落在我娘的肩上，父亲看在眼里，急在心里，他想这个时候能有自己的亲人来帮一把，可是这一切只能成为奢望。可见亲情骨肉一斑显现，唯只有我寂寞的父亲，不说无人帮，就是遇事时也没有一个贴心贴肺的姊妹来跟他想办法，来拉他一把，这就是我“可怜”父亲一生的苍凉人生……

 

我的父亲是一个憨厚人。打从我们懂事起，父亲的身影就如一座山，挺拔结实，走起路来如劲风般，只是随着岁月的洗礼，他那脸庞处多了几道带皱的纹沟，但丝毫没有影响他坚实的步子。父亲在源二队一干就是三十多年，最令他为之自豪的，还是队里“班子”成员，分管抽水机房，说白了就是抽水员。在那个搞大集体时，能当上个队里的抽水员，也算得是“一官半职”，用手一挥，启动开关，水从管囗出，数人齐欢颜。在当抽水员的那些年里，父亲恰得亏起，也霸得蛮。那个时候，队上是从内河引水到田里，抽水泵不像现在的有排杂物之功能，常常被吸入的杂物堵塞，一度令乡亲们很是苦恼。父亲的水性好，像这无法难处他，一个人下水沉入水底捞杂物，让水泵顺畅出水，父亲他无法记得清，这也是队里抽水员非他莫属的原故。

 

在乡亲们眼里，我父亲就是位“多面手”，在那个特殊年代，也不知什么原因，父亲的手艺，几乎都是自学成“才”的，捏指一数，电工、泥工、搬运工，他是样样都会，常看到父亲腰背一个电工夹，穿行于杨家咀与源二队，那时除了镇上供电站有正规电工外，村里没有电工，队里就更别说了，父亲是队里唯一的电工，以至于物以稀为贵，人以缺为宝。父亲是一个热心人，左邻右舍，或队里队外，只要乡亲们有用得着他的地方，打声招呼，他从不推脱。在我们的眼里，父亲就像是给乡亲们送去光明的使者。最让父亲得意的，还是他那彻墙手艺不一般的泥瓦活。只要农闲，父亲就会四处打听有无需要泥瓦工的活，一些人看到我父亲人忠厚，吃得亏起，加之手艺也不错，就会自愿地把这泥瓦活让给我父亲做，尽管过去了这些年，父亲曾经建过的房屋，有的依然还在，只是当初彻墙的人和原居住的人早已不在了，但那温暖的窝窝依然还在那里，只等主人来掀开沉淀以久的诉说……

 

我的父亲是一个“多难”人。俗话说:人最大的悲哀，莫过于遭受老年丧子(女)、中年丧妻(夫)、青(少)年丧父(母)。而我的父亲却遭遇到了这三大悲哀中的两大不幸。父亲还只有十多岁时，先是母亲承受不了特殊年代，所谓的成分不好之背名，在一次次挨批受斗的摧残中，她无奈地选择了自寻短见而结束了还不到五十岁的生命。父亲下放到黄盖大队的第二年，被病魔折磨了多年的爷爷也撒手离开了人世，一连失去自己的父母，父亲陷入人生的最低谷，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走出这失亲的痛苦，好在遇到了我们的母亲，结了婚，成了家，他才真正享受到了家的关爱与温暖。母亲一连生下我们这几个“一本之原”的孩子，为这，父亲笑在眉头，喜在心，逢人就说:我云姑娘(母亲叫云英，父亲常常这样称呼她)会生孩子，一连生几个。我们知道父亲他不是炫耀母亲会生孩子，而是庆幸他们的孩子都是同父同母的亲人，以后也不像他那样，一个人孤独，一个人无助了。

 

然后，好景不长，命运总是这样捉弄着不幸的人。1986年9月13日清晨，我家居住了多年的老房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倒塌，把我父母，我嫂子和那才一岁多的侄儿全部埋压在砖瓦中，后经乡亲们的全力施救，才把父亲、嫂子和侄儿从废墟中救出，可我们的母亲却因埋压时间过长，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四十八岁。我们失去了母亲，父亲也饱受了中年丧妻的巨大悲痛。母亲的突然离世，家里房子的倒塌，如人去楼空，一灾二洗，我们的命运再次推向了峰囗浪尖，大哥接过母亲的农具操起了农活，我被迫离家出外谋生，正在上高三的弟弟无奈地掇学远离家乡去打工，这在当时，在我们那个地方，房屋倒塌致人伤亡的悲剧，着实是令人伤心难过的，毕竟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，并尚未成家立业，一个好端端的家几乎是支离破碎，无所居住。

 

好在，我们没有被这灾难所压倒，兄弟们各自为之奋斗，努力地维系着父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这个家。父亲和嫂子在当地卫生院医治了一个多月后，先后出了院。为了生活，首先父亲只好撑着拐仗，在街边上摆摊做生意，尽管行动不便，尽管一天下来挣不到几个钱，但还是可以勉勉强强攒下生活费。父亲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我们的眼前，只是如今的他，走路的姿态和步子大不如往前，除了单簿，就是摇晃，岁月不饶人，命运捉弄人。父亲就在镇上的小摊上，一做就是十年多，九十年代末，由于当年被倒塌的房屋致伤造成的病痛，让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，尽管我们带他四处求医，尽管医治了二三年，还是无回天之术，父亲刚过六十岁生日，便离开了他眷恋的亲人，去与我们的母亲在天堂相聚了……

 

父亲的一生很“好面子”，因他这性格，不仅害了他自己，同时也苦了我们这一家人。1979年农转非，父亲是知青下放，属落实政策对象，根据上面要求，父亲拟写了申请报告，送交到了公社行政办，只等呈交到公安局批准解决。当时要求解决农转非的对象是成千上万，稍有省失，就会石沉大海，杳无音信。有人劝我父亲是不是要提些鸡呀鸭呀，或其它物品去看看公社负责呈送农转非报告的人，可是性子刚强的父亲却回答，我是落实政策的对象，国家会给我解决，还送什么东西。后来，我们等啦，盼啊，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我们解决农转非的通知，那些找了关系，送了礼物的人大都解决了户口，一下子跳出了农门，一家人，甚至是子孙后代的命运彻底改变，而因父亲性格的注定，让我们一直在那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土地上，过着日升而出，日落而归的苦日子。为这，我们曾抱怨过父亲，说他不为自己作想，也要为这几个孩子作想。或许是父亲知道自己的一时疏忽大意，而毁了我们终身幸福自感不安。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，生活还得继续，父亲依然领着我们朝前走……

 

人生自古谁无死，只是有些人却过早地离开了，尤其是苦难中经历过的人更是命运坎坷，我的父亲很普通，普通得再不普通，只是他那曲折的人生路过多于无奈与寂廖，一个人的来世，又一个人的离去，在大事难事当中，他没有感受到那“打虎要亲兄弟”的真情实感，这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！

 

父亲走了，离我们越来越远，但依然清晰可见；父亲就像一本书，尽管岁月苍穹，甚至里面纸页在乏黄，但内容依然可圈可点，越读越有味。

 

这就是我们的父亲，一个平凡而又“孤独”的男人，在有生的六十年风霜雨雪里，留给孩儿们一年又一年父亲节最难忘的怀念……

 

写于2022年6月18日上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