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点点咸成泪，步步莲花开
——读马举小人物系列小说之《水上漂》
作者:杨志英
一直在跟读马老师的小人物系列小说，今天终于看到写戏子的了。是啊，写艺人，怎么能没有戏子呢?戏子，戏子，说的这么冷冰冰，满含着不尊重。但是，自古以来，戏子们就是这么苦哈哈过来的。旧社会，三教九流，唱戏被分在下九流的倒数第三，其社会地位，可想而知。好在新社会提倡百花齐放，地位翻天覆地，但是乡下演出的基层演员，还是风霜雨雪辛苦亲尝。
小说里就没给主人公安排俗名儿，也没交代剧种，直接以艺名“水上漂”出现，他就是一个符号。小说开头也不讲他的生，而是直接切入一个水上漂濒死的镜头:闭目凝神听徒弟唱戏的老先生忽然就表情僵硬的倒下去，仿佛一尊沧桑干扁的硬木雕像轰然倒地。我知道，马老师这是要造神了。
人到中年渐渐明白，每个人无论从艺也好做官也罢，也不管样貌品德如何，在你安身立命或者钟爱的行业里，你得努力把活儿做好，才能有话语权。人说业精于勤，其实勤出于爱。有爱好做基础，人才会有如醉如痴，时时处处关注用心的动力。“就是戏比天大，油锅溢了也得等唱完这一段再说。”水上漂就是一个生来唱戏的料。从小爹不疼娘不爱，跟着爷爷奶奶，饱受婶娘们白眼 ，“少吃饭，多干活儿，喝糊糊，从来不舀煮在锅里的山药蛋。白天出去拾柴，柴垛子压在背上，远看看不见人，就看见柴垛子圪蠕圪蠕动呢。”这么一个看眉看眼长大的小萝卜头自尊自爱，没营养的身子发育的弱柳扶风 ，偏偏还痴迷唱戏酷爱旦角。小小的孩儿蹲在戏台角落看戏看到哭成泪人。就是因为这样超乎年龄的共情和投入，让少年的水上漂有缘被他未来的授业恩师发现。其实恩师又能怎样，也是被时代和命运碾压的遍体鳞伤的民间艺人。因为爷爷的反对和学样板戏的年代，水上漂真正能跟上老师学艺已经是二十二三岁了。但是奈何他早已经用灵魂爱了唱戏二十年，老师稍微点拨，很快就成了名角儿。“走台时小碎步一步赶一步，行云流水，步步生莲，”人送艺名水上漂。“唱功那更是没说的，咬字真，调子拿的准，没破音，因为基本功扎实，从来都是稳稳地不慌不忙的样子，给他打乐器的鼓师琴师也很好往下顺。水上漂一上台，大花眼一瞟，台下人都觉得这个花旦娘娘是在和自己对眼儿，女人一边赞叹人家咋长的恁袭人，一边不由自主想拢一拢个人的头发；男人就心跳加快几拍，大胆地迎着‘她’的眼神很专注很深情地看，心里美滋滋地满以为和花旦娘娘吊起了线”。这其实是水上漂练就的勾魂摄魄的眼功。他唱《打经台》李翠莲阴曹地府申冤哭诉，台下就刮起飒飒阴风，幡帷漫卷，观众也跟着哭成一片。当夜，唱戏的村里一个小媳妇上吊自尽，给戏班子惹下祸端。班主下令再不唱《打经堂》……
这一次，马老师用冷静密实的笔法，优雅敲心的戏词， 还有艺人们被命运无情裹挟的各种段子，点缀些驾轻就熟的乡俗俚语，整体格调沉静而不失活泼，人物形象典型饱满而不显芜杂，用各种事件串起时代背景，把个常年游走在乡间的艺人写的优雅到骨头里。虽然他和他的伙伴们风餐露宿衣食寒酸，但不影响他们台上做帝王将相气度风流；虽然未必识得多少文字，但他们说话偏能够合辙押韵出口成章。凭着对传统艺术的一腔热爱，和师徒们手眼身法步的辈辈相传 ，把老祖宗的艺术瑰宝一点点保留下来。
水上漂的命运清苦波折。但有戏剧陪伴，他活成了自己世界里的神。自尊而悲悯，唯美而孤独。他可以少吃少穿无妻无子，但他不能没戏。他得了面瘫，发音浑浊表情僵硬，他盖起了家里的镜子，不愿意看见自己的模样。他珍惜一生中有限的舞台生涯而不去媚俗走穴，始终坚守着传统戏剧，教曲子带徒弟。虽淡泊钱财，却为自己精心缝制一套华丽大红锦绣戏装，珠翠凤冠做老衣。在人间他的舞台梦没有好好舒展，他想把自己的一身技艺带入天堂，哀哀婉婉，唱个地老天荒，再没有苦楚欺凌，再没有嗤笑阻拦。
先生已去，衣钵尚在。小说读罢，模糊了其余的画面，只看见舞台上款款的裙裾飘来，足上一对粉绣球频频跳动，这是哪家的俏红颜，步步生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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